斯蒂芬·埃拉(Stephen Ira)是莎拉·勞倫斯學院的大三學生,3月時他在「快樂跨性別」(We Happy Trans)網站上上傳了一段視頻,這個網站專門分享跨性別者(transgender)生活中積極的方面。
\r在這段速度極快的6分半鐘獨角戲裡,頭髮蓬亂的斯蒂芬坐在宿舍房間的木地板上,興高采烈地宣布自己是「酷兒、死宅鬥士、作家、藝術家和一個需要理髮的人」;他對各種事物侃侃而談,從自己的的時尚偶像(杜魯門·卡波特[Truman Capote]以及任何穿大腿襪或吊襪帶,把自己定義為男性的人)到他的玩具斑馬。
\r21歲的斯蒂芬原名凱瑟琳(Kathlyn),父母是沃倫·比提(Warren Beatty)與安妮特·貝寧(Annette Bening),所以這段視頻開始廣泛傳播,有將近50萬人觀看。但斯蒂芬的表現並不是它引人矚目的唯一原因。興奮刺激、無拘無束的雄辯令這段視頻成為新一代的後男同性戀激進主義者的戰鬥口號,他們鮮少公開露面,而斯蒂芬正是他們的代表。
\r斯蒂芬和他的同伴們具備新千年一代的特性——熟悉互聯網、無比自信、擁有在網上和生活中的社交網絡,他們正在為自己打造一個政治身份,通常與主流同性戀文化有所不同。
\r如果說如今的同性權利運動圍繞着同性婚姻權利進行,那麼這一代人追求的似乎是更激進的東西:超越男女兩分法的性別角色顛覆。核心問題不是「他們愛誰」,而是「他們是誰」——也就是說,用來區分他們的不是性取向,而是自我身份認同。
在錄像里,斯蒂芬·埃拉說自己是「酷兒、死宅鬥士、作家、藝術家和一個需要理髮的人」。
在錄像里,斯蒂芬·埃拉說自己是「酷兒、死宅鬥士、作家、藝術家和一個需要理髮的人」。
\r但是該怎樣稱呼這場運動呢?人們曾經用「男同性戀」(gay)和「女同性戀」(lesbian)來統稱各種性方面的少數群體,後來又發展為「LGBT」,把雙性戀(bisexual)和變性者(transgender)也加入其中。而新的先驅者們希望使用一個更廣泛,更有包容性的縮寫。「如今的年輕人不願把自己定義為LGBT了,」「驕傲校園」(Campus Pride)網站的創始人之一尚恩·溫德梅爾(Shane Windmeyer)說。這是北卡羅萊納州夏洛特市一個全國性學生宣傳組織。
\r部分解決方案成了增添更多字母,近年來,第四代同性權利的標語變長了很多,有些簡直不方便使用。最新的大標題是「LGBTQIA」,它有着不同的涵義,不同的人也會給出不同的解釋。
\r「Q」的意思可以是「性身份疑惑」,也可以是「酷兒」(queer),「酷兒」這個詞本身就包羅萬象,本來是一個貶稱,後來在20世紀90年代被男同性戀激進主義者們拿來使用。「I」指的是「男女同體」(intersex),也就是一個人生理上並非只是男人或女人。「A」代表「同盟」(ally,支持這一事業的人)或「無性」(asexual),也就是對性吸引沒有興趣。
\r這個縮寫也許有點拗口,但卻在流行起來,特別是在文科院校之中。
\r比如堪薩斯城的密蘇里大學就有一個「LGBTQIA資源中心」(LGBTQIA Resource Center),其中包括幫助學生在校園裡建立「中立性別」的廁所。瓦薩學院(Vassar College)的「LGBTQIA討論小組」(LGBTQIA Discussion Group)每周四下午活動。利哈伊大學(Lehigh University)下月將召開第二屆LGBTQIA校際研討會(LGBTQIA Intercollegiate Conference),之前還主辦過一個酷兒正式舞會。阿默斯特學院甚至開設了一個LGBTQIA中心,所有群體都有自己的代表字母。
\r這個術語也開始吸引Twitter和Tumblr等社交媒體網站,帶有「lgbtqia」標籤的貼子顯得比只標記「lgbt」的貼子更年輕、更前衛。
\r「與我們非常不同的一代人正在成年,他們對性別和性有着完全不同的定義,」南加利福尼亞大學教授傑克·哈爾伯斯塔姆(Jack Halberstam)說,他原名朱迪絲,是一名跨性別者,新近出版了《狂熱女性主義:性、性別與普通狀態的終結》(Gaga Feminism: Sex, Gender, and the End of Normal)一書。
\r「你會看到類似LGBTQIA這樣的術語,」哈爾伯斯塔姆教授說,「是因為人們在尋找超越兩分法的一切東西,難怪這樣的術語應運而生。」
\r隨着細分種類的大量擴充,出現了「性別酷兒」(genderqueer)和「雌雄同體」(androgyne)等術語,每一種都有相應的網絡亞文化。一個人可以用這些術語拼湊出的自己的性別認同身份,就像Pinterest網站的DIY圖片看板一樣。
\r但有時候LGBTQIA這個詞還不夠。去年秋天,在賓夕法尼亞大學,八個大一新生聯合起來表達不滿,認為沒有任何校園組織可以代表他們。
\r是的,賓夕法尼亞大學內有20多個男同性戀學生組織,其中包括「有色酷兒」(Queer People of Color)和「拉姆達聯盟」(Lambda Alliance),以及「J-Bagel」——它自稱是校內的「猶太人LGBTQIA協會」。但這些組織當中沒有一個是同性別身份有關,只有「賓州跨性別」(Trans Penn)最為接近,但它主要對教職員工和研究生開放。
\r18歲的跨性別男子理乍得·帕森斯在參加賓州LGBT中心主辦的學生交際活動「男同事務」上發現了這一點。「我離開時滿心失望,」理乍得說,他是個愛說話的大一新生,留平頭,戴金屬框眼鏡,穿校園風格的服裝,他補充說:「這是LGBT中心,可所有人都是男同性戀。」
\r通過Facebook,理乍得和其他人建立了一個組織,名叫「賓州非本性」(Penn Non-Cis),是「非本來性別」(non-cisgender)的縮寫。這裡給不熟悉性別研究術語的人解釋一下:「本來性別」(cisgender)的意思就是一個人的性別身份認同與出生時的性別是一致的,大多數學生都是如此。這個組織希望能代表其他少數人。「這是大一新生的覺醒運動,」理乍得說。
\r去年11月,一個空氣寒冷清新的星期二晚上,大約有40名學生來參加這個組織的開幕宣言儀式,他們聚集在活動地點LGBT中心,它是由一座19世紀的馬車棚改建的。組織者們為吸引學生參加,在校園裡派發小冊子,還叫着「免費避孕套!免費潤唇膏!」
\r「LGBT活動真是繁榮興盛,」活動主持人之一凱特·坎貝爾(Kate Campbell)說,「但是,大多數活動是針對男女同性戀和雙性戀,給跨性別者的活動並不多。我們旨在改變這種情況。」
\r學生們讀詩歌和日記,彈吉他唱歌。後來布里特·吉爾伯特(Britt Gilbert)走上舞台,她是個朋克打扮的大一新生,留着金色波波頭,戴着厚厚的眼鏡,穿搖滾樂隊T恤。她想談談「雙性別」(bi-gender)這個詞的定義。
「有時候我醒來,會想:我為什麼會在這個身體里?大多數日子裡我醒來時會想,我昨天到底在想些什麼?」布里特·吉爾伯特
「有時候我醒來,會想:我為什麼會在這個身體里?大多數日子裡我醒來時會想,我昨天到底在想些什麼?」布里特·吉爾伯特 Mark Makela for The New York Times
\r「有人願意談談對這個詞的看法嗎?」
\r台下一片沉默。
\r她解釋說,雙性別就是既顯示出男性人格,也顯示出女性人格,就像一個人擁有「可拆卸陰莖」。「有時候我醒來,會想:『我為什麼會在這個身體里?』」她說,「大多數日子裡我醒來時會想,『我昨天到底在想些什麼?』」
\r布里特的笨拙之中有一種溫暖的坦誠,至少是在她描述自己經歷的時候。她事後又做了詳盡的闡述,說自己第一次聽說「雙性別」是從凱特·坎貝爾那裡,凱特則是從Tumblr上看來的。兩人在大一迎新會上認識,然後就建立了親密關係。在中學,凱特把自己定位為「無性別」(agender),並用「它們」來稱呼自己的性別;現在她認為自己的性別是「含糊的一團」。
\r相反,布里特的變化要簡單得多。她生長在賓夕法尼亞郊區,從來不接受這些性別標準。小時候,她崇拜歌手雪兒(Cher),覺得男孩樂隊都很討厭。打遊戲時,她總是很怕必須在扮演男性角色和女性角色之間進行選擇。
\r在初中,她開始說自己是雙性戀,並和男孩約會。10年級時,她承認自己是女同性戀。她的父母覺得這只是暫時的,直到她真的帶女朋友阿什回家。但是她對此仍然無法確定。
\r「我知道自己肯定喜歡女孩,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女孩,」布里特說。有時候她穿着裙子出門,覺得很不自在,好像自己穿的是萬聖節戲裝。也有時候她感覺挺好。她並不是像俗話所說,「被困在錯誤的身體里」,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哪個身體。
\r後來凱特告訴她「雙性別」這個術語,她一下就豁然開朗。「在聽說這個單詞之前我就已經明白了它的含義了,」布里特還補充說:這個詞比「跨性別」要含糊,但又比「性別酷兒」(genderqueer)準確——「性別酷兒」是個涵蓋一切的術語,泛指所有非傳統性別身份認同者。
\r這件事她一開始只告訴了阿什,阿什答道:「你花了這麼長時間才發現這個?」對於其他人來說,這個概念並不那麼容易掌握。作為女同性戀出櫃要簡單得多,布里特說:「因為人們知道女同性戀是什麼。」但當她來到賓州大學,卻發現有個由新生組成的小團體正在經歷類似的覺醒階段,這令她如釋重負。
「申請所有常春藤院校時,我都會在申請論文里寫自己和一位變裝皇后的經歷,我也得到了幾所常春藤大學的錄取資格,包括達特茅斯、哥倫比亞和賓州大學,奇怪的是沒有布朗大學。」桑蒂亞戈·柯蒂斯
「申請所有常春藤院校時,我都會在申請論文里寫自己和一位變裝皇后的經歷,我也得到了幾所常春藤大學的錄取資格,包括達特茅斯、哥倫比亞和賓州大學,奇怪的是沒有布朗大學。」桑蒂亞戈·柯蒂斯 Mark Makela for The New York Times
\r這些人中就包括理乍得·帕森斯(Richard Parsons),他是團體中最有政治頭腦的。理乍得本來是女孩,在佛羅里達州奧蘭多長大,上中學時意識到自己是跨性別者。一年夏天,他在度假村裡想和另一個跨性別朋友同住一室,但他媽媽不同意。「她說,『啊,如果你說他是男人,那我不希望你和男人住一個房間,』」他回憶。「當時我們在車上,我突然爆發了,『我覺得我可能也是個男人!』」
\r經歷了很多爭吵和淚水,理乍得和母親終於取得和解。但當她問應該怎樣稱呼他時,他卻答不上來。後來他靈機一動選了「理乍得」這個名字,再後來又加上了「馬修」(Mattew)這個中間名,因為它的含義是「上帝的禮物」。
\r來到賓州大學時,理乍得已束胸兩年多,導致了背痛。他在公開演講中講述了一個不幸的故事:因為身體麻木,他去大學醫療中心看病,醫院人員送他進入女更衣室,導致他驚恐發作(panic attack,又稱急性焦慮症,以出現強烈恐懼,伴有植物神經功能障礙為主要表現——譯註)。
\r不管怎樣,他還是讚賞大學提供中立性別宿舍。學校的醫療保障計劃也涵蓋了變性外科手術,他補充說,這個醫療計劃「極大地影響了我的決策,明年我可能會在賓州大學上保險」。
\r賓州大學並不是從一開始就這樣思想前衛的;十年前,學校的LGBT中心和學校的其他聯誼會混在一起,幾乎無人問津。但到了2010年,校方開始接納寫男同性戀題材論文的申請人。去年,男同性戀新聞雜誌《倡導者》(The Advocate)把賓州大學列為「對跨性別者最友好的10大大學之一」,同時上榜的還有一貫以開明著稱的紐約大學等學校。
\r愈來愈多的大學(主要是在東北部)開始為不能確定性別的學生提供住宿。根據「驕傲校園」統計,至少有203個大學允許跨性別學生與自己選擇的性別同宿舍;49座大學開設程序,允許學生在校記錄上變更自己的名字和性別;57座大學把荷爾蒙療法納入醫療保險計劃。去年12月,艾奧瓦大學成了第一個在學校申請表的性別欄中提供「跨性別」選項的大學。
\r「申請所有常春藤院校時,我都會在申請論文里寫自己和一位變裝皇后(drag queen)的經歷,」賓州大學學生桑蒂亞戈·柯蒂斯(Santiago Cortes)說,「我也得到了幾所常春藤大學的錄取資格,包括達特茅斯、哥倫比亞和賓州大學,奇怪的是沒有布朗大學。」
\r但這些大學採取的措施遠遠跟不上新生的需求,和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男同性戀激進主義者一樣,他們對課程安排也提出了抗議。不過他們不是抗議學校里缺少同性戀研究課程,而是批評現有課程的面太窄。
\r賓州大學「非本性」的成員們批評過他們的一個寫作研討課程,叫做「超越威爾與格蕾絲」(Beyond 『Will & Grace』),內容是研究電視劇中的同性戀角色,比如《艾倫和她的朋友們》(Ellen)、《歡樂合唱團》(Glee)和《摩登家庭》(Modern Family)。教授蓋爾·舍斯塔(Gail Shister)是個女同性戀,她批評一些學生在論文中使用「LGBTQ」這個詞,認為這個詞啰哩叭嗦,建議用「酷兒」替代。有些學生覺得這個這個建議是種冒犯,比如布里特·吉爾伯特,她說舍斯塔女士「拒不接受任何她不能理解的東西」。
\r舍斯塔女士在電話採訪中說,她的批評只是針對語法而言。「我喜歡簡潔的表達,」她說,「LGBTQ很拗口。所以我告訴學生們:『不要使用5到6個首字母構成的縮寫。』」
\r舍斯塔女士今年60歲,1979年,她成為《費城詢問者報》(The Philadelphia Inquirer)的第一位女性體育專欄作家。有一件事很明顯:她屬於另一代人。她自己對這個事實並不諱言,語氣中甚至有些感激。「坦白地說,我既為這些年輕人驕傲,也感到有幾分嫉妒,他們在這樣一個時代成長,可以想愛誰就愛誰。」
「LGBT活動真是繁榮興盛,但是,大多數活動是針對男女同性戀和雙性戀,給跨性別者的活動並不多。我們旨在改變這種情況。」凱特·坎貝爾
「LGBT活動真是繁榮興盛,但是,大多數活動是針對男女同性戀和雙性戀,給跨性別者的活動並不多。我們旨在改變這種情況。」凱特·坎貝爾 Mark Makela for The New York Times
\r歷史的教訓說明,代溝並不是那麼容易逾越。20世紀70年代思想解放的男同性戀曾經令他們的前輩,也就是「石牆運動」(Stonewall)之前的那一代人感到困惑。在性別上無拘無束的新一代從跨性別作家凱特·伯恩斯坦(Kate Bornstein)那裡借來的名言(指她在1986年說的「我不把自己稱為女人,但我知道自己不是男人。」——譯註)可能很快會成為一種意識形態,包圍他們的上一代人。
\r然而,「LGBTQIA」這樣的字母大雜燴或許很難一直維持下去。「在未來10到20年里,不同的種類持續在LGBT的大傘之下發展起來,這會變成常態,」哈爾伯斯塔姆教授說。
\r甚至在那次公開發言活動中,學生們對各種名稱左挑右選,身份認同政治的界限因泛濫而變得模糊。
\r留着捲髮的大一新生桑蒂亞戈來自哥倫比亞,輪到他對人群發言了,他和一個朋友思考着他所謂「LGBTQ+」這個術語的局限性。
\r「為什麼只有特定的幾個單詞能進入這個首字母縮寫?」他問。
\r然後他報出一大串性別身份名單,很多都是在維基百科上找來的。「我們有女同性戀、男同性戀,」然後他又不斷添加,「雙性戀、變性者(transsexual)、酷兒、同性戀(homosexual)、無性戀。」他做了個深呼吸,繼續道:「泛性戀(Pansexual)、全性戀(Omnisexual)、三性戀(Trisexual)、無性別(Agender)、雙性別、第三性別(Third gender)、跨性別、扮裝者(Transvestite)、男女同體、雙靈魂(Two-spirit)、閹割人(Hijra)、多元愛(Polyamorous)。」
\r到了這裡,這個名單已經變成一首自由詩了,他以下面四個詞結束:「未決定。性疑惑。其他。人類。」
\r房間里爆發出掌聲。